2012年4月13日晚上,“新人文讲座”系列之(十一)“文化传承与创新”第八讲在西阶教室举行,中山大学常务副书记、副董事长、历史学系陈春声教授以“美洲白银与明清中国”为题,为到场的350余名清华学子诠释了18世纪美洲白银输入与中国社会变迁的关系。公司文科处副处长、《12bet手机端app官网学报》主编仲伟民教授主持讲座并进行了点评。
讲座中,陈春声教授指出,18世纪的美洲白银输入,不仅影响了整个中国的社会变迁,还影响到了民众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他首先简要地介绍了航海大发现及美洲白银的开采与流通。航海大发现后,西班牙人在美洲发现了丰富的银矿。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秘鲁波多西银矿的年产量曾占世界银年产量的一半以上。16世纪后期西班牙人已经跨越了太平洋,开始了对中国的白银输出。
接下来,陈春声教授分析了美洲白银与16-18世纪中国赋役改革的关联。陈教授试图从与制度和物质生活相关的角度,将18世纪美洲白银在中国的流通,置于“贡赋经济”运作的实际情形中考察,从一个侧面对如何理解18世纪中国经济发展取向这一重要问题做出回应。明代嘉靖万历年间开始施行的“一条鞭法”,可以说是现代田赋制度的开始,田赋的缴纳以白银为主体,打破三千年来的实物田赋制度。16-18世纪的赋役制度变革改变了朝廷与地方、官府与百姓的关系,也就使白银在国家的行政运作中有了前所未有的重要地位。从16世纪到18世纪初,中国传统的赋役制度进行了一次革命性的变革。如果没有数以亿两计的来自国外的白银的挹注,这次以定额化和折银化为重要标志的改革,也绝对没有实现的条件。如果说,16世纪实行一条鞭法之时,来自日本的白银在中国的白银流通中尚有较大份额的话,到了18世纪,当“摊丁入地”自下而上逐渐展开并最终完成的时候,在中国流通的基本上都是来自美洲的白银。与明代前期不同,18世纪的中国国家机器和官僚体制,要依赖来自美洲的大量的白银输入,才得以正常运作。“白银的世界性流动”对于18世纪的中国国家机器和官僚体制的运转,是必不可少的。而进入朝廷和各级衙门运作过程的银子,是通过一套严密、有效,在具体实施时颇能迁就地方实际情形的赋税征收制度而被吸纳起来的。这就是说,在讨论18世纪美洲白银在中国流通的真正“意义”时,一定要充分考虑其“贡赋经济”的背景。
为何在白银大量涌入的情况下中国却没有发生通货膨胀?陈春声教授认为,美洲白银的大量流入,促进了各级市场的发展,推动货币交换关系更为活跃,也有助于区域性的商品性作物种植的普遍,引致江南三角洲、珠江三角洲等地城镇和手工业的发展。这一切都发生于“贡赋经济”的背景之下,白银的大量输入正好适应了从一条鞭法到摊丁入地的赋役制度变革的需要,18世纪时,国库和官僚体制通过贡赋要从百姓手中,吸纳近5000万两银子,相当与20年以上的美洲白银的输入量。进入国库的白银,大多数会以薪俸、公共工程费用等形式重新回到流通领域,但对于生产者来说,置身于这样的过程之中,以其生产物换取白银的直接目的常常是为了缴纳贡赋,而非资金的增长。
为系统了解各地的物价动态,清王朝在18世纪建立了粮价和银钱比价奏报制度,并一直运作到清末。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出现的系统的全国性物价和贵金属价格调查报告制度。朝廷通过增减铜钱铸造的数量、调整铜钱的重量和成色等方法,使银钱比价维持在大致合理的水平。与明朝相比,18世纪清王朝维持平行本位制度之下两种金属货币比价的举措,是相当成功的。
陈春声教授指出,18世纪中国并未发展起统一的国内市场,区域之间市场化的程度差异很大,在内地特别是边陲少数族群聚居地方,不但还有许多人的日常生活基本上与市场没有联系,就是已经受到长途贸易影响的人们,白银之类的贵金属对他们的意义,仍然与江南地方的人们有很大的不同。恰恰就是这样的地区,成了美洲白银流入中国之后的最终栖息之地,白银在这里成为一种权力、礼仪、艺术的象征物,恢复其物质的特性,而丧失其货币的功能。从18世纪全球贸易格局的角度看,因为中国不需要外部世界的商品,所以,美洲白银成为当时唯一可以与中国人交换的物品,并最终留在了中国。这样的关系在中国国内各区域间的贸易格局中也被“复制”了。江河下游的商业和城镇发展急需上游地区的木材与矿产,但上游地区对外部世界商品的需求并不强烈。用于交换木材和矿产的大量白银就在上游地区滞留下来,成为少数族群(特别是其女性)服饰和首饰的主要原料。18世纪以后的地方志已经将西南少数族群女性服饰和首饰大量用银的现象作为一种“风俗”,近代以后几乎所有的从事民族学调查的研究者都注意到这种现象的存在,可知最终以中国西南山区为其归宿的美洲白银,不在少数。
陈春声教授总结道,以往关于16-18世纪美洲白银流入中国白银的研究,有一个可能被忽视了的研究取向,即要更多地考虑当时中国“贡赋经济”的历史背景,考虑国家及其制度的影响,从当时人如何使用白银和如何理解白银的角度,去揭示18世纪中国白银流通的社会“意义”和可能引致的社会发展路向。只是一般性在理论上承认中国历史发展的地域不平衡性是不够的,18世纪中国统一的国内市场仍在形成的过程之中,当时中国不同区域间的差距,就是从经济学的角度来理解,也可能比同时期许多国家间的差距还要大,所以,就算在描述白银流通这类很明显容易为经济学的一般理论所解释的历史现象时,把中国当成一个“同质”的研究单位,仍然是过于简单化了。未来一个可能的研究方向,就是将白银流通置于中国不同地域的历史脉络中,加以考察,并揭示其对于不同的地域社会和不同人群的不同意义。18世纪的中国社会也可被视为一个整体,有其内在的历史脉络和运行机制。来自万里之外的美洲白银,已经融入其中,成为这个具有内在和谐性的历史整体的有机组成部分。若要揭示与白银流通有关的社会经济特点和发展程度,一定要具有对整体的历史背景(特别是制度背景)的深刻理解,否则,只是根据论述的需要,从第二手的资料中撷取某些历史现象的片段展开讨论,常常会有误导读者的偏差。在进行中西历史的比较研究时,更要留意此类可能的误导。
陈春声教授严谨、幽默、机智的演讲过程赢得了大家阵阵掌声和会意的笑声。讲座课件中戴满银饰的苗族女性的图片引起了大家强烈的兴趣。在互动环节,他与到场同学进行了热情的交流,耐心细致地回答了同学们的疑问。